绽放的雪莲!被时光湮没的大师,终于重回梦中的布达拉
1959年 拉加里 蓝志贵摄
这是来自喜马拉雅的
第 876 份礼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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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天,布达拉宫第一次举办了一位摄影师的个展。西藏民主改革60年来,蓝志贵或许是绝无仅有的见证者——他用数千张作品记录的西藏巨变,浓缩在此次布宫珍宝馆展出的104幅作品中——而3年前辞世的蓝志贵,也借此回到了他钟爱的拉萨,回到了布达拉。这位超越时代的摄影大师,却一度被时代埋没,醍醐君特别邀请策展人黄建鹏为我们讲述,这段重新发现的故事。
我第一次见到蓝老师,是在1988年。我二十多岁,在中国航空燃气涡轮研究院从事军工摄影工作,蓝老师是四川人民出版社编审,他借调我到四川拍画册。
我跟着他在三峡拍摄,他教我彩色摄影的技巧,也讲西藏故事。我们沿着长江三峡拍了一路,有时候会坐船到村镇,那时候没什么钱,紧巴巴的差旅费由他保管,为了吃猪头肉,喝点苞米酒,我就“骗”他钱,他也找借口说差旅费有限,但最终只要我坚持,他都没有一次不给的。
1988年,蓝志贵与黄建鹏拍摄《长江三峡》画册时,在奉节县“刘备托孤”雕塑群像前合影。
相熟之后,他还带我到家里,给我看他的西藏摄影作品。那时候还懵懂,直到后来,我到南京师范大学美术系摄影专业学习,在翻看国外一些大型画册时,我发现,有些摄影大师会花3到4年时间拍摄一个专题,我一下就想到了蓝志贵:他曾用20年时间拍摄西藏,这在世界摄影史上都是罕见的。
再往后,我开始大量研究西方摄影大师的摄影器材、摄影语言、摄影观念。研究越深入,我越觉得:无论从摄影语言、摄影视野上,蓝志贵真正可以与同时期的国际摄影大师比肩。
我对蓝志贵的兴趣愈发浓厚。1990年代初,我再次到他家,看到了大量底片和早期精放的作品,也随之揭开了他的传奇人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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蓝志贵生来与摄影有缘。他出生在民国年间,摄影正在中国普及开来,12岁时,他就经人介绍,到了皇宫照相馆当学徒。这是重庆最好的照相馆之一,他很有天赋,冲胶卷、修底片、放大照片、着色,所有环节,都做得很好。为了培养他,照相馆的老板还把他送到青年宫,跟当时顶级的“海归”美术学教授学习色彩构成、国画、西画、素描等专业美术知识。
在当时,作为陪都的重庆,和上海一样,是非常开放、国际化的大都市,街头经常可以看到同时期欧美出版的最新美术及摄影刊物。工作之余,他还会到照相馆对面的书店看书,他看过欧美画册及西方摄影作品、欧美纪实摄影、郎静山的作品、还有庄学本在30年代出版的《羌戎考察记》等出版物。
这些画册,让他在摄影角度和技巧上,早早就拥有了国际视野。
照相馆的工作也让他认识到摄影的功能,有些老人经常到照相馆来加洗年轻时的底片,他很快意识到:人是有变化的,记录是有变化的。
10多年后,当置身于巨变的西藏,他能敏锐地感知,并记录下身处其中的人的变化,不能说不获益于这段经历。
《桑登分到了土地》
1959年 拉加里 蓝志贵摄
这种敏锐的感知,造就了他最广为人知的作品。
蓝志贵第一次见桑登时,他还在乞讨:50多岁,衣衫褴褛,两条腿蜷缩着不能站立。身旁的藏族告诉蓝志贵,桑登是当地最苦的流浪农奴。
两个月后,桑登所在的拉加里(今曲松县)开始民主改革,民主改革工作组的医生帮桑登治好了腿,还给他分了地。分到土地那刻,桑登站在自己的田地上,手里握着一块用藏文写着“桑登田”的木牌,脸颊紧紧贴在木牌上,阳光照在他脸上,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感动。
就是这样的瞬间,被蓝志贵看到,并永远定格在西藏的历史里。
《委员索郎登珠啊,请问如何分配土地》
1959年 拉加里 蓝志贵摄
皇宫照相馆的经历,也为蓝志贵的西藏之行埋下了种子。1949年11月重庆解放的时候,张国华和谭冠三等领导,到皇宫照相馆拍合照,蓝志贵、罗伟、胡轮翔三人就要求参军。当时张国华就说:“你们皇宫照相馆的师傅我们欢迎,我们欢迎有技术的技师”。
1951年7月,蓝志贵作为解放军的摄影记者跟随十八军进藏,成为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批拍摄西藏的摄影人。
时代的巨变赋予他灵感,他见证、拍摄了人民解放军进军西藏、康藏公路建设、平息叛乱、民主改革、西藏自治区成立等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,从1950到1970年,是西藏,铸就了蓝志贵的传奇摄影生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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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翻越泥巴山 》
1951年 十八军进军西藏途中 蓝志贵摄
进藏途中,他拍摄的第一张代表作是《翻越泥巴山》。那是1951年,进藏公路还没有全面修通,解放军要徒步翻越一座座雪山、进军西藏。为了拍摄这张大全景照片,他甚至翻到对面的一座山头上。
高原本就缺少氧气,加上腿部关节炎,这张照片拍摄后,他不得不停下,住到当地藏族老阿妈家。他因祸得福,恰好赶上了后来的康藏公路建设、汽车通到拉萨等重大历史事件的拍摄。
而这种大全景的独特记录方式,在他后来的多幅摄影作品中都可以看到。
《车队第一次开到拉萨》
1954年12月23日 拉萨 蓝志贵摄
事实上,大全景的拍摄有赖于不懈的努力和过人的思考。拍摄《车队第一次进入拉萨》前,蓝志贵提前获悉解放军到拉萨后,将驻扎在拉萨河南岸,12月23号才会进拉萨。他就在20号前后先去踩点,挑了一个房顶,远景是布达拉宫;车队23号进城,他早已在房顶守候,一举定格了历史瞬间。
康藏公路通车是新中国的重大事件,包括新华社在内,全国各地有100多位记者在拉萨进行采访拍摄,其中,99%的记者拍的都是近景:开车、司机驾车等欢呼的人群,而蓝志贵,却以此拍了一系列大全景作品。
4个月后,《解放军画报》就在封面上刊登了他这一系列的另一幅作品,那一年,他只有23岁。
《西藏自治区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召开》
1965年 拉萨 蓝志贵摄
从那时起,布达拉宫就成了蓝志贵作品中的“常客”,在他广受赞誉的作品《拉萨节日的欢乐》中,布宫也扮演了无可忽视的角色——
作品拍摄于1958年,藏历新年"传大召"期间:狂欢进入高潮,“凯旋”的古装骑士进入场中央时,刚好有一束阳光从云缝中倾泻而下,照到场中央,与地面卷起的尘土交相辉映,不远处,布达拉宫一片祥和。
为了拍摄这幅作品,蓝志贵花了三年时间——1955年,当他第一次看到传召大法会的时候,就萌生了记录这一宏大场景的想法。前两年因为各种原因都未拍摄成功。
《拉萨节日的欢乐》
1958年 拉萨 蓝志贵摄
作品发表在1959年的《中国摄影》杂志上,很快为蓝志贵斩获了民主德国国际摄影展金奖、匈牙利布达佩斯第三届国际摄影艺术展览金奖等殊荣。它是新中国摄影师首获国际金奖的作品,在新中国摄影史上占有重要地位。
布达拉宫的形象,也在蓝志贵的作品中延续。十多年里,他拍了《西南军区慰问团慰问大会》、《国庆十周年藏族少年跳新疆舞》等一系列作品,都能见到布宫身影。
在我看来,记录布宫的变化,既是他作为摄影师的本能,也是他对拉萨这座城市20年变化的情感标注。
《西南军区慰问团慰问大会》
1954年12月 拉萨 蓝志贵摄
《国庆十周年藏族少年跳新疆舞》
1959年 拉萨 蓝志贵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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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僜人跳“卡火舞”系列之一》
1956年 察隅 蓝志贵摄
除了记录西藏重大历史事件,蓝志贵的西藏人文摄影更难能可贵。他的拍摄一般有两个视角,一个按照投稿及编辑的要求进行拍摄,另一个则是完全按照自己独立、人文的视角进行拍摄。他记录的珞巴人、僜人等少数民族族群影像,无论是在人类学,还是人种学及纪实影像的研究上都很重要。
1956年,他在察隅待了七个月,系统记录了珞巴人、僜人及门巴等族群,后来,他拍摄的这些影像被收入到中央民族大学论文集中,为学者们研究提供了重要参考。
他曾拍过僜人的“卡火舞”,拍摄前,他先了解舞蹈的高潮,每个镜头拍摄一个舞蹈动作,直到今天,很多僜人都已不知道这种舞蹈;他的作品,或许就成了这个族群的“活化石”。
于我而言,这些透露细腻情感的作品,有时比宏大场面更珍贵,因而我也将他们放进此次展览中展出。
《珞巴人“阿宁夏舞”之四》
1956年 察隅 蓝志贵摄
《珞巴人群像》
1956年 察隅 蓝志贵摄
《蓝志贵与僜人、珞巴族同胞的合影》
1956年 察隅 蓝志贵摄
自己视角拍摄的照片,他会洗成6cm*6cm的小尺寸照片,贴在小本上,下面用文字注明时间、地点等信息。他还记日记,都保留得很好,近10本,有些记录作品,有些记录冲洗(照片)的配方,还有些记录重大事件:去朝鲜战场、北京等。
因为军队限胶卷,他分得很清,投稿的部分,他用军队发的胶卷,自己创作用自己买的胶卷。解放军进入西藏之后,拉萨物资供应很紧张,为了保证拉萨市民物资供应,军队不允许他们买日用品,牙刷刷没了,毛巾烂了,也不能买,但是买胶卷可以,他觉得军队给他们发的大洋没用,就使劲买胶卷。还有一些别人的胶卷过期了,他拿过来接着用。
《两个西藏贵妇人》
新中国摄影史上最早的西藏彩色摄影作品
1955年 拉萨 蓝志贵摄
这些底片和作品,都是他的宝贝。1970年,他从拉萨回到成都,将心爱的莱卡相机和禄莱福莱克斯相机交西藏军区宣传部,把自行车、家具等全送给别人,然而,2000多张底片及早期原作拿纸箱、木箱,他打包全带回来了。
可以说,蓝志贵是1951-1970年西藏最重要的影像记录者,为西藏留下了非常直观的、最重要的摄影作品,后人通过这些作品可以重新审视这段历史,他的记录是平视角的、人文的,是所有文字所不能替代的。
收藏他的作品后,我有幸到牛津大学皮特里斯(Pitt Rivers)博物馆拜访。皮特里斯是全世界收藏西藏摄影作品最多的博物馆,包含大量上世纪上半页作品。
在他们所列出的7位西藏历史上最重要的摄影家中,蓝志贵是唯一来自1950年代后的,与赫赫有名的斯文赫定、罗列赫、全绍清、青木文教、查尔斯·贝尔等并肩。
如此重要的摄影大师,到了上世纪90年代,却几乎被时代遗忘。我因而决定,要抢救性发掘、传承他的作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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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建鹏(左)和蓝志贵(右)
2007年12月 成都
我从2005年开始整理他的作品。本以为大概用时两年就能完成,但因为越做越深,实际整理时间跨度为十四年——一直到他去世。
我先把他的作品分成专题,比如艺术,西藏文化等,分类之后,我与我的团队一起选出代表作小样,在南京,甚至送去北京,按照国际标准做出限量版,洗印之前按照他的要求,作品哪部分放浅一些,哪部分深一些。洗完后我再飞到成都请他签字,同时把下批选出的小样给他确定。
就这样,来来回回我从南京飞到成都40多次。
这种高密度的沟通,让我越来越了解蓝志贵,而他呢?也越来越信任我的选择。到后期,我征求他意见,他直接说:“你定吧,你定了以后我看就行啦”,但我还是每次都尊重他意见。我们想让他来我所在的南京,他说年纪大了,坐不了飞机,从没来过。
哪怕到了这个年纪,蓝志贵依然显得不同于常人。他活得很潇洒,西南民族大学楼下,有条街叫武侯祠横街,他就用藏语和四川话在楼下与藏族人和四川人“摆龙门阵”,有的时候,我们俩站在楼下,有路过的藏族姑娘,他就用藏语跟别人搭讪,不让我听懂,我说:“你以后跟藏族人讲话,必须讲四川话”,因为我能听懂四川话。他就笑,但是他讲着讲着,有些关键东西就又讲藏语。
我拍了他60盘录像带,60个小时,就是摄像机架在那,我俩随便谈,因为他讲的每句话都很重要。他会跟我讲在西藏的一些故事:解放军进入拉萨后,一些军人到了适婚年龄,找不到对象,没有照相馆,军人照片不能随便照,他就会帮他们拍一寸或两寸的照片,寄回家,给当地的姑娘看,满意后双方就通信,通到一定程度后就结婚了。有时,军人收到回信,信里夹两颗糖(那个时候规定信里最多可以夹两颗糖),就会把其中一颗给他吃。
蓝志贵1959年民主改革时期与拉宗卓玛(何贵仙)恋爱时的合影
1959年 朗县 蓝志贵自拍
他也讲自己的爱情。他给我看他和妻子拉宗卓玛的合照。拍摄时,两人还未确立关系,拉宗卓玛在朗县当区长,蓝志贵跟他一县之隔,为了见拉宗卓玛一面,他骑着马,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,才走到朗县,到达时,拉宗卓玛正好下乡。他顺着下乡的路找,忽然找到了,在远山,两个人,别着枪,一匹白马、一匹黄马,他把相机放在石头上,逆着光,用自拍连拍了几张,最后选了这张。
第二天,拉宗卓玛送给他一枚戒指,两人就定情了。跟我讲时,他很开心,我开玩笑说:“你编的吧?”他急忙说:“是是,真是这样,我有日记为证。我拍了一辈子,最喜欢这张。”
为了让更多人知道他作品的价值,这些年,我一直在策划他的摄影展。十年前,我第一次为他策展了“见证西藏民主改革——蓝志贵西藏1950-1970摄影作品展”,在中国美术馆,当时,央视焦点访谈播出了,美联社、路透社、中央电视台等中外一百多家媒体报道。
2010年5月18日,世界博物馆日,中国所有博物馆馆长及负责人齐聚南京,我在南京博物院为他策划了“蓝志贵、庄学本联展”。
2009年蓝志贵在中国美术馆个展时向阴法唐介绍他的西藏摄影作品
2016年5月7日是我的生日,我用手机对着他录了一段视频,他在视频中讲了很多感谢我的话,大意是,因为我的努力,他的西藏摄影作品得到更多关注,他的生命几乎也因此延续了十年。
实际上,在我看来,因为他的记录,西藏历史上许多经典画面得以留存,这才是无价的。
我没想到,那次成了我跟他的诀别。6月10号,他同往常一样早上出门领工资,然后爬上楼,坐在沙发上,就睡着了,没有任何痛苦。我问过很多高僧,他们说,平静中走了,这是非常吉祥的事情。
在我们的谈话里,他曾随口提到:“我拍摄的布达拉宫系列,如果以后能够在布达拉宫做展览那就太有意义了。”他这样不经意的一句话,我却一直记着。
2009年3月,中国美术馆“见证西藏民主改革——蓝志贵西藏1950-1970摄影作品展”时,黄建鹏与蓝志贵合影。
这两年,为了能在布达拉宫做一场蓝志贵个人摄影展,我一直在各地奔波。就在上个月,展览终于敲定,从3月29日开始,将有104幅他的重要作品在布达拉宫珍宝馆展出,我的心也终于放下了。
前两天,我对着布宫,一直在想:在拉萨、北京、上海诸多友人的帮助下,我终于实现了他的愿望。
如果他还活着,其实我更想告诉他:我很想念他。
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
纪念西藏民主改革60周年
绽放的雪莲——蓝志贵个人摄影展
时间:2019年3月29日开幕
地点:西藏拉萨市布达拉宫珍宝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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